(一)
“不好了,徐主任,万路通公司带着警察、城管以及工程队近四十 号人过来了,看样子是想强拆。”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从徐则云手机里 传出来。
“走,马上去趟13幢安置房现场。”徐则云快步走到金洁苗办公室 门口,冲她喊了一句。
金洁苗一把拉他进了办公室,并关上了门。
“今天是该区块搬迁期限的最后一天,是李县长打电话让公安局带 人去维护秩序,你去干吗,阻挠拆迁?”
“都什么年代了,还能进行野蛮搬迁?前天我还和李县长对接过, 不是说再宽限两个星期吗?怎么又变了?”
“怕是万路通公司不同意吧,毕竟前期拿地的钱都投进去了,多一 天又得多支付多少银行利息呀。唉,你就别管了,这些事留给他们去 操心吧,反正你说了也不算,就是白操心的命。”
“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真出事,我这个开发区主任肯定是第一 责任人,走吧。”徐则云转身就去开门。
“要去你去。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之前骗了你,我们天天约会的 那套新房不是我买的,是万路通公司送你的,我替你收下的。我说, 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嘛。”金洁苗 一步跳过来,拉住徐则云的手,一边摇晃,一边撒娇。
“不可能,所有的房产资料都没经过我签字,怎么可能把产权办在 我的名下,他们想抹黑我,没门。”徐则云一把甩开她的手。
“这件事我们回来再谈,我先去现场。”徐则云准备打开门,又被 金洁苗一把按住了。
“不能去,也不准去,现场这么乱,也不定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你 出事。不是我恐吓你,如果你今天敢走出这个办公大楼,我们的关系 就到此为止,你会再也见不到我。”金洁苗将身子拦在了门口,一脸的 严肃。
“你开什么玩笑,情况紧急,我怎能不出现在现场。”徐则云一把 拉开金洁苗,走出了办公室。
(二)
车子在快速前进,徐则云的思绪也飞开来。
13幢安置房在招标过程中是存在猫腻的。由于作为招标方的北鹤 开发区有心想要万路通公司中标,于是双方达成默契,由万路通公司 在投标时压低报价,在中标后又以原材料涨价为由,将原投标价提高 了10%,最后双方签下施工合同。
虽然这事的主导者并不是他,但所有的招标文本、合同都是他签 的名字,现在又闹出野蛮拆迁事件,这让徐则云感到强烈的不安。 等徐则云赶到13幢安置楼区块,顺着梯子爬上一家居民楼的二楼 阳台时,出现在眼前的一幕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几名被强拆的村民利用煤气罐、汽油桶、烟花搭成路障,以扔 砖头、石子的方式与全副武装、手执盾牌的拆迁队员短兵相接进行 “巷战”。三名穿着警服的人员则事不关己似的远远地站在道路的另一 头。混乱中,几名村民遭电击后被扯到盾牌下痛打,也有几名拆迁队员被砖头砸中,疼得嗷嗷直叫。
不远处,一台白色的小货车被挖掘机凿穿车头停在路的中央,两 个头染黄发的小痞子则将一中年男子双手反拧,按压在小货车门上。 虽然隔着挺远的距离,徐则云还是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狰狞。
“看来只能让李书民出马了。”徐则云正思索着,忽然发现有一人 握着长长的烟花快速跑上屋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射出的火焰与盾 牌来了一个猛烈碰撞,人群中发出了阵阵尖叫,所有人开始四处逃窜。 他们太清楚煤气罐、汽油桶和大量烟花碰到火后会带来怎样的杀伤力。 好在这种手持烟花威力并不大,等两名警察赶到楼顶,用警棍将其击 倒在地时,烟花屁股的最后一丝青烟已经消失殆尽。
“李县长,陈明业手下带着一大帮人在暴力拆迁,双方正在激烈对 峙,请你快给陈明业打个电话制止一下。”惊出一身冷汗的徐则云忙拨 出了李书民的电话。
(三)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没签拆迁合同的七间民房夷为平地了。 先是李书民在电话中告诫他:千万别惹火上身,这次行动为首的 那个人,身上有两条命案在身,都被陈明业用钱摆平了,所以他是抱 着卖命立功的心态,要是你打电话给刘书记,破坏了这次行动,真会 让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放下李书民的电话没多久,陈明业的电话也进来了:“徐主任,还 没谢谢你帮这么大忙,替我拿下这个工程。该你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的就不劳你费心,你好好待在我孝敬你的新房子里,享受你的 大美人吧。你小子艳福不浅,连李县长身边的红人都泡上了床,不知 道嫂夫人看了你的这些艳照会是什么态度。哈哈,告诉你,我有的是钱,你要是敢轻举妄动,在刘金龙面前胡说一个字,我就花个两百万 找个替死鬼灭了你,希望你好自为之。”随着手机里跳出的照片,徐则 云像胸口压了两座大山似的,瞬间喘不过气来。
轰隆轰隆!
趁着人员四处逃窜之际,刚才的两个痞子已经驾驶着挖掘机推开 用危险品堆起的路障,朝第一间院子开去。
只见扬尘四起,一侧的墙体塌了下来。
刚被双手反拧的男子瞬间瘫坐在地上,痛苦地用手掌拍打着地面。
徐则云灰溜溜地从二楼平台爬下来。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眼不见 为净。
“损害公民的私有财产就是犯罪,现场的警察请对得起你们的良心 和帽子上的国徽,马上制止他们的罪恶行径。” “请有相机和手机的好人,记录下今天的一切。如果我无法对抗恶 势力,那就让我的死来唤醒社会的良知。”
忽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冲破天空,在开发区的大地上久久回荡。
快走出拆迁现场的徐则云回过头来一看,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 一间平房的四层楼顶挥舞着国旗大声喊叫,在他前面的栏杆上摆着两 小桶汽油。
一楼,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奶奶也在拼命呼喊:“谁要拆了我的房 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轧过去。”
“哈哈,烧吧,烧吧,等你烧成灰了,我再让铲车铲平你家。长这 么大还没看过大烧活人,动作快点,也让老子开开眼。”
“谁敢拿出手机,老子灭了他全家。”
两个小痞子疯狂地笑着叫着,肆无忌惮。
一些原本把手机攥手里的人连忙把它塞进了裤兜或包里。
只见人群中有人冲着挖掘机挥了一下手,伴着轰鸣声,两个小黄 毛钻回了驾驶室向着青年站着的房子开去。
看着二楼的青年慢慢打开汽油的瓶盖,徐则云在内心大叫了一声 “不好”,就朝着挖掘机跑去。
(四)
尖叫声在青年往自己身上浇汽油时接连响起,有人开始往楼上冲。
“二伢子,快下来,我们不要这房子了,你千万别做傻事呀,下来 呀!”老奶奶已经吓得瘫在了地上。
“二伢子,别冲动,快下来!”“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想想你奶 奶!”“房子没了我们可以再盖,千万别和自己过不去!”……周围的人 纷纷扯着嗓子喊。
看着挖掘机离自己越来越近,三名警察仍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中, 青年长叹了一口气,慢慢举起了打火机。
“等一下,小伙子,我不会让他们强拆你的房子的。我是开发区主 任徐则云,你相信我,我会为你们做主的,你快下来。”
在青年点着打火机的那一刻,徐则云冲了出来。
“徐主任,你干什么,你这是在阻挠工程施工,影响北鹤新区的经济建设,小心我把你抓起来。”徐则云一看,原来是开发区新任的派出 所所长汪智力。
“刚才场面这么混乱,你们不制止不维护,现在又不顾这个青年生 死,你还有点人性吗?你们只是为鱼肉老百姓的开发商服务吗?好, 我倒要问问县委书记刘金龙和你们公安局局长,是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底气在这撒野。”
徐则云低头在手机上按下刘书记的号码。
“把你手机给我,来呀,快把他铐起来。”汪智力急了,伸手去抢手机,徐则云一闪,躲到了一边。
“你俩傻站着干吗,快给我抓住他,把手机给我拿过来。”看自己 没抓住徐则云,汪所长冲身后的两个民警发了火。
两个小伙子相互看了看,仍旧立着不动。
“刘书记,你知道开发区这有公安参加强拆了吗?”在汪智力再次扑过来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随着刘书记三个字叫出口,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电话那头,刘书记停顿了几秒:“这件事情我不太清楚。我现在 外面很忙,这样吧,你打电话给李书民副县长,毕竟他才是分管这一块的嘛。”
“等一下,刘书记,万路通公司野蛮拆迁,警察完全不管不顾,有青年誓与房子共存亡,现要引火烧身,我出面制止,他们倒要抓我。 如果你不出面阻止,我就直接打电话给报社、电视台,我完全可以怀疑这中间是不是有人收了黑钱才让警察给开发商看家护院的。”
徐则云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出狠话逼刘书记出手了。
“公安这边是谁带的队,你把电话给他。”
“刘书记找你。”
“刘书记,是我,我是派出所汪智力呀,什么吩咐,您说。”
“……好,好,……知道……我马上收队,我也是听从指挥……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好好,再见刘书记。”
把手机还给徐则云时,汪所长狠狠瞪了他一眼。
随着大声的“撤”字,近四十号人和几辆车陆续离开现场。
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五)
指针已指向凌晨一点,徐则云躺在床上仍没有睡意。
派出所的小陈告诉他,强拆事件后,那个往自己身上浇汽油的小 青年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拘留五日。小青年被拘留的当天深夜,余下 的几幢平房就被推倒,现场一片平静。
“你以为堂堂一个县委书记会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强拆事件?他是 装不知道。开发区工程大都是省里或县里的重点建设项目,等于是他 们的政绩工程。如果拆迁户不配合,工程就推不下去。他们就是想借 开发商之手搞定他们眼中的刁民。”申秀进门,看着他仍瞪大的眼睛, 替他“授业解惑”。徐则云不愿意相信,却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好在申秀仍然对他爱搭不理,看来那些艳照并没有流出去。他知 道这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些。陈明业电话中 恶毒的话语一直在他耳边回响,即使身处阳光下他仍能感受到那一股 寒气。
李书民倒没把徐则云怎样。在听完徐则云“现场情况太紧急”的 解释后,李县长还主动检讨了几句。临走时,李书民一脸平和,甚至 还笑着把徐则云送出了办公室。这让他悬了几天的心稍稍落下来一 点儿。
女人不过是让他听话、就范的工具而已,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 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义愤填膺,他想找她问个清楚。但接连三天,她手机都是关机 状态。
其间他忍不住跑到她家,甚至在门口蹲守到半夜,一直未见金洁 苗的身影。
(六)
虽然睡眠严重不足,徐则云还是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十点还得为 开发区的三个加油站项目跑趟县委。看时间有些早,徐则云就趴在桌 子上想眯一会儿。
“你优雅得像一只猫,动作轻盈地围绕,爱的甜味蔓延发酵,暧昧 来得刚好”,没几分钟,音乐声响起,徐则云像被电击般地从办公室的 椅子上弹起,慌乱地寻找他的手机。
“你在哪,怎么这么久不开手机?喂,是你吗?你说话呀!”徐则 云有些心急,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她说迷迭香象征爱情、忠贞和友 谊,也有留住回忆的意思,于是,她的号码就有了这首歌的铃声。
“如果我要你抛弃一切,跟我私奔,你会愿意吗?我们去国外,找 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电话那 头,金洁苗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也不清楚我对你意味着什么。 从天上突然砸下个馅饼后,我的生活就乱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想我应该更适合以前那种平静的生活。谢谢你能打电话给我,只要 知道你平安就成。”
“我料到你会拒绝我……出来见一下吧,我现在在汽车站,一个小 时后坐车去上海,我买好了三点飞乌克兰的机票。我想之后我们应该 再也不会见面了。”
“……”
“我知道你十点有会议,时间来得及,就见一面,有些话我还是想 当面和你说。我的车停在车库,钥匙放在值班室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你开我的车来吧。我等你。”
(七)
徐则云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在经过城南老城区时,一辆辆拉着石块土渣的工程车开得飞快, 连经过斑马线也没减慢多少。万路通公司拿下了旧城改造项目,为了 赶工期,他们都拼疯了。徐则云摇了摇头。
虽然他赶时间,但对这辆车性能不太熟悉,加上路况复杂,又有 这么多“马路杀手”横行,徐则云还是把车速限在了四十码,小心翼 翼地靠右行驶。
忽然,一辆高大的工程渣土车从左边横穿马路,加速越过一个车 道,朝徐则云直冲过来。凭着本能反应,徐则云猛往右打了好几圈方 向盘。只听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工程车在撞上一辆刚从徐则云后面超 上来的雪佛兰轿车后又擦着徐则云的车屁股撞上后面的好几辆车后才 停了下来。
尖叫声不断,现场一片混乱。
路边有好心人使劲拍打着徐则云的车窗,想确认他的情况。安全 气囊已经弹出,虽然撞击后的惯性让他浑身上下都有种酸痛感,头也 被震得发蒙,但紧急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一处明显的外伤,活动了一 下身子,还好,安然无恙。
等他惊魂未定下车查看时,才发现自己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
车祸是人为的。
当他看到工程车里是那个在强拆现场为首的痞子时,他确定了这 一点。此时,这个人双腿被卡在驾驶室里,右耳冒出的鲜血以及痛得 扭曲的脸,都让他看上去既狰狞又可怕。
白色雪佛兰轿车被挤在几辆车之间,几乎变成了铁饼,血流了一地。
徐则云痛苦地捂住了脸颊。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那辆白色车 意外超车,被压成肉饼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他了。
明明几天前还那样温存地在一起,明明她曾那么温柔地对着他笑, 明明她不止一次地说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彼此相拥的时候,她的真切 让他觉得她是爱他的……不过是过了几天,一切就变成……让人难以 置信的绝望。 此时,他有无限的委屈感,却又不愿承认。只是手心上湿润的感 觉是无法骗人的。
抹了抹脸,徐则云又迅速起身,他可以断定,此刻她肯定不在 车站。 为什么要骗他过来?为什么这么狠心想让他死?他要找个说法。
拦下一辆出租车,徐则云往两人曾经的爱巢驶去。
(八)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后,金洁苗开了门。徐则云可以肯定,她看到 他的第一眼分明藏着惊喜,之后才慢慢变成了躲闪。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则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只能告诉你,陈明业想让你消失,他最痛恨别人不听他的话。 你快逃吧,越快越好。”看着他的狼狈样,金洁苗知道她担心的事发 生了。
“为什么,我只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他要工程我就帮忙给他工程,又没碍他什么事儿,为什么还要杀我?”徐则云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一路上,他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商人不过是求财,他他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为什么,为什么就要他性命,他实在想不通。
“没有为什么,他是一根筋的人。你听他的话,他就当你是兄弟,什么都可以跟你共享,包括他的女人。如果你敢违背他,他要你死你就活不了。这次拿你下手,也是杀鸡给猴看,他想让所有人知道违背 他意愿的后果。”
“不可能。他只不过是一个包工头,法治社会,哪有他一手遮天的 道理。这世上还有王法吗?”徐则云显得愤愤不平。
“所以说你还是幼稚,说好听点儿就是单纯,他当初就是认为你听 话才扶你上来。一个包工头不算什么,但扳倒包工头之后带出连锁反 应,就不是某些人想要看到的。唉,这些人说是猴吧,其实也都是鸡, 他们大都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悬着刀。”
看徐则云的气慢慢消了下来,金洁苗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胸 前:“实话跟你说吧,我不会出卖陈明业。你记得我说过我离婚七年了 吗?本来我有一个幸福的家,七年前我女儿查出白血病,在花光了家 里的钱,变卖了房子,女儿仍不见起色后,我老公就抛下了我们。当 时,有一家报社为我们发布了一条救助信息,陈明业看到后拿出了一 大笔钱帮我女儿挺过了一次次难关,为了报答他,我做了他的情人。 后来,为了拿下工程,他把我送给他要拉拢的各种人,包括李书民。”
像是陷入了沉思,金洁苗停顿了会又接着说:“我知道他们太多事 情,如果我出卖他们,等于直接让我女儿去送死,我再爱你也不可能 比爱我女儿更多。”
“你女儿呢?”
“在国外,他说国外医疗条件更好,在她病情稳定了之后就被送出 了国。他对她很好,给她读最好的学校,也找了个保姆专门照顾她的 生活,每过半个月,我可以跟她视频连线一次。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失去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我是多拼命才从死神手里把她夺回来,只要她能好好活下去,让我死也愿意。
四目相对中,徐则云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其实陈明业并没有真想你死,上次你一个电话,李书民被刘书记 骂得狗血喷头,他自然把气全撒在陈明业那里。结果那厮跟他们的狗 腿子们喝闷酒时随口说了句这小子想找死呀,他下面的人就跳出来撺 掇,说不杀鸡骇猴,以后谁还会把他这个老总放在眼里。他也是酒喝 傻了,加上气氛烘托到那个份上,就拍板说给你点颜色看看。”
“陈明业气也过了,该给的下马威也给了,你又没事,你好好去求个情,他一定会放过你的。他这种人精着呢,说白了,他也是求财, 没必要摊上人命和自己过不去。如果你不放心,我陪你去好不好?”语罢,金洁苗如往常般扳过徐则云的脸,温柔地亲了上去。
徐则云紧张的心情有些松懈了下来。她的话让他无从反驳。
不过他仍有些发蒙,哪怕是女人如此温柔的亲抚,也没让他回过 神来。直到她的手抚摸过他的臀部,口袋中手机的触感让他的脑海立 刻闪现出一个念头。
他迅速起身,很快看到沙发上的手机,抢先女人一步拿在手里, 又冲进卫生间,将门反锁,只留女人在门外拼命敲门。
(九)
“则云,你听我说,那只是陈明业的一厢情愿,你知道我对你的感 情,我根本不会听他的,你出来,你先出来。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果然,在陈明业微信对话框里,时间显示在9:17的几条语音打破 了徐则云所有的希望。
“小金,那小子应该往你那里走了。他丫的,他倒命大,狗屁事都没有。老三就惨了,好像腿保不住了。给我捅娄子不算,还折我的人, 要是老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亲自动手弄死他不可。这小子反了天 了,我以后还怎么觍着脸去见我的弟兄。一不做二不休,你替我做了 他。你不是一直失眠有吃安眠药吗,你先给他下几片药,等他昏睡过 去后,你就烧炭或割手腕动脉做自杀现场。有你们的艳照,柜子里又 有房产证,我再让人在他邮箱里留下几封勒索信,自杀也是能说得通 的。等那小子昏……
“等那小子昏睡了,你发个消息给我,我让人送炭过去。刀子那东 西你还是不要碰了,本来就睡不好,再弄些血腥场面,我可不想再搭 上你的生活,为这个兔崽子犯不上。
“等他喝下药,你给我发个消息,剩下的就交给我。你离开后找个 酒店住下,不用再跟我联系,明天的机票已经买好,其他就按原计划 来,机场那边老七会接应你。卡里的钱应该够你和女儿生活两三年了。 如果我……
“算了,其他就不多说了。记住,没事就先别和我打电话。我会让 人联系你的。”
门外,随着一句句语音的播放,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弱,哭泣的声 音却越来越响。
徐则云失魂落魄地打开门。
“我们逃走吧。我们两个人有手有脚,到哪不是生活呢,只要跟着 你,去哪都行。”金洁苗使劲摇晃着徐则云的胳膊,梨花带雨的神情让 人看着动容。
“逃,逃到哪里?一无所有了,你会跟着我?”看着金洁苗躲闪的 眼神,徐则云顿时明白了,“你一直就是在玩我,一直欺骗我,我没做 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抓疼我了,放手呀。”看徐则云情绪越来越激动,金洁苗使劲 挣脱,拼命扭动身子的同时,开始往房间里逃。
于是,徐则云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那杯水。
他扔下女人,大步朝那杯水走去,在女人手指触碰到之前,一把 抓住高高举过头顶。 “就是这杯水,是吧!”他转身看向女人,两只眼睛露着凶光,像 一头想吃人的狼。
“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看着气急败坏的男人,金洁苗慌了,忙迭声否认:“不是的,不是 的,这只是我吃药的水。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一定要相信我。”说完,扯着徐则云胸前的衣服,踮起脚尖拼命去够他手中的水杯。
“好,你给我喝下这杯水!喝了我就相信你,喝!立即喝!马 喝!”边说,边把杯中的水使劲往女人嘴里灌。
(十)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在被灌了大半杯的水后,金洁苗终于用肘撞开杯子,挣脱了徐则 云向门外逃去。
可徐则云动作更快,一伸手就薅过了她的头发,使劲往自己身边 一拉,拼命摇晃她的肩膀:“为什么,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到底哪 里得罪了你们?我没想自己有多发达,只不过要个一官半职能在我女 人面前仰着点儿头。我这么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你们还不放过我。 那天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会热血上头。我也没办法,出了人命还不 是我渎职我坐牢呀。我已经认错了,你们还要我怎样。”
声声控诉中,狂怒的徐则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掐在了金洁苗的脖子上,直到自己和那个女人的身子一起滑倒在地上, 他才清醒过来。
一探鼻息还有气,应该只是晕了。徐则云把金洁苗抱上躺椅,找 来剪子把被单剪成条状,再慢慢把她捆绑在椅子上。
做完这一切,徐则云瘫坐在地上。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好好 想想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大概几分钟后,金洁苗醒了过来,刚想喊救 命,马上被徐则云用布条堵住了嘴。
其间,吴秘书来过两个电话,徐则云都没接。后来吴秘书发来一 条信息,问他为什么还没过来开会。徐则云回复他自己头疼,开不了 会了,让他帮自己请个假。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把自己整个身子蜷缩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喝酒。直到下午一 点钟,徐则云等到了他想要的。
一个“?”出现在金洁苗手机微信的对话框里。
他不紧不慢打出一段字:“一切都处理好了,我有足够的药量。现 场我也清理过了。现在我已经出门。”
“好,你记得清空所有聊天记录。把这张卡也扔了。形势有点不 对,李书民那混蛋也联系不上了。在上飞机之前,你一定要低调,并 注意保护好自己。接下来,我们就暂时不联系了。”陈明业的声音从微 信中传了出来。
打出一个“OK”的表情包后,又盯着手机看了一会,见屏幕不再 有消息弹出,徐则云把手机扔在了茶几上,又把自己缩回沙发。酒精 的刺激让他感觉全身都软绵绵的,如果不是感触到鼻子呼出的热气, 他就跟尸体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了。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传出几声若有若无的支 吾声。徐则云抬眼一望,整个房间已经笼罩在一片薄薄而又朦胧的黑幕之下。接着又是一次次长长的手机震动。
现在他的风流韵事应该已经传遍整个单位了吧,想必他妻子的手 机也收到了那些照片。徐则云这么想着,心底却荡不起一丝涟漪。他 潜意识里已经预料过这个结局,只是时间提早了些。 在手机上按了几次,再把手机轻轻塞进右脚的袜子,他起了身。
(十一)
“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徐则云蹲下了身子,边拉掉她嘴巴上的 布条,边打着打火机。那跳动的火苗落在金洁苗好看的丹凤眼里,像 极了黑夜里的一道闪电。
安眠药的作用应该还在,金洁苗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哪怕是 本能的恐惧让她想大声呼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根本发不 了声。
“别怕,我只是吓唬你的。”打火机有些烫手,徐则云把它熄灭, 缓缓坐了下来。
“我想过了,只有用我的死,才能保全我妻子和我女儿的人生。我 死了,我就不用再担心咱们的照片什么时候被我家人收到,人死为大, 她们也不用沦落成别人的笑柄;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追究我之前造 成的麻烦,我妻子和我女儿也不会再受到骚扰;我死了,她们最多难 受那么一阵子,最后应该还是会很开心地生活,反正她们对我的感情 也没多深。说不定,我死了,写在我名下的,我无缘无故获得的房产 还能让我的家人继承。哈哈,这么想想,我还是算死得其所的。”说 罢,徐则云将身子靠了过去,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金洁苗的肩膀忍不住抽动着。她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所有 理智都崩坏了。她控制不住。
她使劲把自己蜷缩进男人的胸膛。就算是哭,她也不想让泪水暴 露在空气中。把他置身于这个处境,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连哭 的资格也没有。
“回头我帮你把手上的绳子松开些,等我用这把刀割破我的手腕, 血流完了,你再自己慢慢解开绳子,然后帮我报个警。以后,你就不 要再和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了,好好在国外找个工作,就算辛苦些, 起码钱干净,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温柔亲昵的声音让金洁苗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初就是那句“胃不好就少吃外面的东西”,撩动她敏感的神经, 从而让她坠入情感的旋涡。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两人竟陷入如此尴 尬的境地。
终究不想他死。她拼命摇头,一声声的“不要”夹杂着惊恐的哭 腔,又奋力用被绑住双手的胳膊去蹭小刀,想把它从男人手中弄落。
徐则云笑了笑说:“我不怕死,我怕我死得不明不白。有几个问题 我一直想不明白,在临死之前你能帮我解开几个谜团吗?就算死也让 我死个明白吧。”
“你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十二)
“你说这些录音发给纪检部门,会有什么后果,特别是这么精彩的 一段对话?”
看着徐则云从袜子中取出手机,几番拨弄后,他俩刚才的对话就 飘荡开来。
“陈明业只不过是一家开发公司老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搞 下来这么多工程,单单一个李书民也不可能撑起他这么大的胃口吧。”
“何止李书民,包括市委好多人都被他大手笔收买了。在拉拢关系 上,陈明业从来不心疼,就说城南旧城改造这一块地,为了拿下它, 他给市里的那位领导和李书民每人两套房子和两百万现金。”
“刘金龙呢,他是县委书记,应该比李书民更有利用价值吧。”
“不一样的,刘书记只想要政绩和名誉,他不要钱。只要不触碰到 他的底线,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需要一个黑白两道都通吃的人 帮忙维护他的地位。”
“你知道李书民收了陈明业大概多少钱吗?”
“算上房子,保守估计也有三千多万了吧。陈明业不止万路通一家 公司,刚开始,为掩人耳目,他还注册了好几家公司,轮换着名称参 加投标。这两年,看关系越来越硬,才一直用万路通公司的名称。可 以说,我们县里的工程有八成都是陈明业承包下来的。”
……
没想到徐则云还留有这么一手,金洁苗有些气急败坏:“你想过录 音交出去后的生活吗?你干吗和自己过不去,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 处,不如我帮你说个好话,你再好好求个饶,让李县长帮忙说个情, 你保证之后一定乖乖照陈明业的指示去做,我们再回到之前快乐的生 活好不好?”
“是吧,可能吧,或许我该听你的。”徐则云放慢了语速,又换了 个舒服的姿势。
两条路,通向不同的远方,而他清楚地看到另一个尽头张开的血盆大口。 窗外,半钩弯月从云层里挤出脸,看着一抹诡异的笑爬上徐则云 的脸,然后嘴就咧成了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