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 机 

9月15日，晴。 

今天是周五，爸爸答应我放学后会来接我去吃烤肉。放学铃声一响，我急忙收拾好课本向校门口狂奔。我四处张望，努力在密集攒动 的人群中寻找爸爸。迟迟不见爸爸的身影，我心想爸爸应该又迟到了。 记忆中，爸爸是个努力工作的人，经常加班到半夜，我睡着了他才回来，早上我睡醒之后他已经去上班了。我们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经常碰不上面。

热闹的校门口逐渐冷清，爸爸依旧没有出现。我抬起头，夕阳余 晖透过天上云朵散发出温暖、浪漫的橘黄色光芒。以前觉得这是一天当中最好看的时刻，今天却觉得一般。很快，校门口就只剩我孤零零一人。我像往常一样，到校警室用座机给爸爸打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爸爸的手机居然关机了！迫于无奈，我又拨打了妈妈的号码。 

“妈妈，爸爸还没来接我，我快饿死了。” 

等待的时间最是漫长。天色渐渐变暗，路灯瞬间亮起，我当时感 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妈妈。 晚上回到家，我再次拨打爸爸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妈妈说爸 爸可能去开会了，以前上班的时候经常这样，这次可能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要解决，所以一直耽误到现在。我心想：爸爸这么努力工作，我也要向爸爸学习。

我拿出作文本准备写语文作业，作文题目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努力工作的爸爸》。我在作文里是这么写的：“爸爸虽然很忙，但他总能抽出时间来陪我玩、带我读书、教我写作业。记得有一次，爸爸答 应我周日要带我去游泳，可是周日那天他早早就去单位加班了。我在 家一直等到下午5点，爸爸还没有回来。正当我以为游泳的计划要落空 时，爸爸回来了，说带我游完泳再回去加班。我开心得上蹿下跳，拉 着他的手就往外跑。游完泳后爸爸就回单位加班了，直至我晚上睡觉， 爸爸都没有回来。第二天起床上学，妈妈告诉我爸爸早已经起床去加班了。我的爸爸不仅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更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好爸爸。” 

9月16日，晴。 

今天是周六，也是奶奶的生日，我们以前会全家一起给奶奶庆生，可爸爸今天并没有回来。上午，我用家里电话给爸爸打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我问妈妈爸爸去哪了，妈妈说爸爸的单位有件紧急事情要 处理，今天可能回不来。我感觉怪怪的，妈妈以前从来不会背对着我 说话，因为她告诉我这是不尊重人的表现，但是她今天背对着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来到奶奶家，奶奶看到只有我们两个，问我爸爸去哪了。我说去加班了，奶奶眉间失落的神情一闪而过。今天一整天，爸爸都没有给 奶奶来过一个电话。爸爸应该很忙，不然肯定会给奶奶来个电话问声 好，一声不吭不像是爸爸的风格。我在奶奶家疯玩了一天，筋疲力尽， 一坐上回家的车就睡着了。回到家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他带我去游泳，告诉我说：“人越想浮出水面，在水中挣扎得就越厉害，下沉得也越快，只有以一颗平常心对待，才能保证自己浮在水面上。”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练习浮潜。练着练着，我发现爸爸不见了，游泳池一个人都没有，我很害怕，想快点游到岸上，可正如爸爸说的，人越挣扎下沉得越厉害，我很快就被水呛到，感到呼吸困难。 就在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猛然睁眼，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我跟妈妈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所有人都消失了，就剩我一个人，我还被水呛到，差点就游不上岸。但是妈妈说，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让我不用害怕。 

9月17日，阴。 

今天是周日，爸爸还没回来，他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爸爸从来 没有这样过，加上昨天做的噩梦和妈妈反常的表现，我开始担心爸爸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问妈妈：“爸爸的手机怎么还是关机？”妈妈说爸爸有重要工作，耽搁不得，没办法跟我们联系。我突然想起老师说的话，很多英雄为了国家的发展，不得不隐姓埋名，在不为人知的 地方从事着伟大的事业，就像于敏、邓稼先这些老爷爷。我问妈妈， 爸爸是不是在从事伟大的工作，连我们也不能说。妈妈走进厨房，背对着我说，爸爸只是有突发事件而已。 

9月18日，晴。 

今天是周一，我起床的时候还是没看到爸爸。上学的时候，班上 几个爱调皮捣蛋的同学一直在看着我笑。我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还是下意识地离他们远远的，不去搭理他们。语文课前，课代表像往常一 样把上周布置的作文收上去，老师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解朱自清先生的 《背影》，告诉我们父爱如山。放学后，姑姑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我问姑姑今天怎么是她来接我，爸爸妈妈呢？姑姑告诉我说爸爸妈妈这 几天比较忙，没有时间照顾我，让我去她家住几天。我说我的衣服和课本都在家里，要回去取。结果姑姑告诉我说妈妈已经拿过去了。我又问姑姑，爸爸的手机开机了吗？姑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我没有 听懂的话，什么要把姑姑家当自己家，等爸爸妈妈忙完就来接我之类 的。我越发觉得奇怪，于是打断姑姑的话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 到爸爸？”

姑姑支支吾吾地说她也不知道爸爸要忙多久。

9月19日，晴。 

今天是周二，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语文老师今天表扬了我的作文，还让我在班级里念。正当我念完 准备下台时，有个挑事的捣蛋鬼居然大声地说道：

“对，你爸爸不仅努力工作，还努力贪钱。” 

其实我当时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是下课后同桌告诉我的。不过看见那几个捣蛋鬼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我看了他们一眼，嘴里嘟囔句“有病”便坐下了。老师生气地看着他们，让他们也到讲台上念自己的作文。他们这下变得很安静，低着头你看 我、我看你，成为全班同学目光的焦点。看他们不情愿，语文老师就让他们到后面罚站。结果那个挑事的同学不服气，顶了句： 

“他爸被抓上新闻了，还有啥不能说。” 

这句话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大声回了句： 

“去你妈的，你爸才被抓了。” 

这下，我反倒成为了全班的焦点，同学们都在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我像被无数根针扎在身上一样难受。捣蛋鬼没有回话，恶狠狠地 瞪了我一眼就拿着课本到后面去了。这一节课，我是一个字都没听进 去。我已经四天没有见到爸爸了，爸爸到底去哪里了？ 

课间，我想去找老师借个手机，看看能不能联系上爸爸。结果那个捣蛋鬼带着他的伙伴拦住了我，让我向他道歉。我没心情跟他们闹， 一声不吭地推开他们却被他们顺势推倒在地。看着他们嘲笑的表情， 我想起爸爸曾经说过“越忍受别人的欺负，别人就会欺负得越厉害”， 于是我站起来向那个捣蛋鬼扑了上去。一对多肯定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当老师赶到现场的时候，我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我们一群人被带到 教师办公室，等待家长的到来。不一会儿，那几个捣蛋鬼的家长陆陆 续续出现在办公室里，就只剩我的家长没到场。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局 促不安地站着，仿佛是我做错了事情一样。同时，我越发害怕捣蛋鬼 说的是真的。我问老师能不能借我手机，让我给我妈打一个电话。我 先是拨了爸爸的号码，还是处于关机状态，接着我又拨了妈妈的号码。 

“好孩子，妈妈这会在忙，我已经让姑姑去学校了。”

妈妈说完就挂电话了，我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孤独、害怕和 无助。过了一会儿，姑姑出现在办公室，看着鼻青脸肿的我一下子就 哭了出来，冲上来紧紧抱着我。我对姑姑说： 

“姑，能把手机给我查个东西吗？” 

拿到手机后，我在网上输了爸爸的名字。搜索结果出来的那一刻， 我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过这个爸爸。 

担 忧

孩子们明天都要回来吃饭，我怕明天来不及买，所以今天把他们 喜欢吃的东西都买了。大儿子和女婿喜欢吃火腿，咸咸的容易下酒。 女儿和儿媳妇偏爱我做的鸡爪，每次都说非常入味。只有我的小儿子，也就是老幺，感觉我做什么他都看不上。可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们的父亲在老幺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个人要养活三个孩子。白天在农场干完农活后，晚上就去接着做小工。热的时候帮人织 草鞋，冷的时候帮人织毛衣，根本没有时间管孩子。好在他们三兄妹 都很懂事，大儿子虽然成绩不好，但早早就能帮我分担压力，照顾全 家人的饮食起居。女儿和老幺是龙凤胎，不过女儿先出来，小儿子就顺势成了老幺。他俩和老大不同，他们从小成绩就很好，每次都能考 村里的前两名。那会的生活特别艰苦，每天来来回回吃的都是烤番薯，连喝米粥都是一种奢侈。有一年他俩生日，我问他们想要什么，结果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想喝一碗米粥。那时候我们全家已经有好几个月没 喝过米粥了。看着他们一脸期盼的样子，我是真心疼，可口袋里既没 钱也没票，所以到最后还是没喝上米粥。他们也理解我，之后再没有 提过要喝米粥。那会的老幺，一碗稀米粥就能够满足他。 

后来，老大辍学在市里的一家工厂上班，老二和老幺去镇里上初 中。镇里离村里有几里路，那时候没有车，全靠走。他们天没亮就得 起床，背着书包出门。夏天还好，就怕冬天，我一个天天下地干活的 人都觉得路上的寒风刺骨，他们还得走几里山路，中午只能吃发硬的 番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我当时对姐弟俩说：“你们要是能咽得下 这个苦你们就继续读，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供你们上学；要是咽不下， 就回来跟我下地干活，以后清苦点过。”他们很争气，说一定会好好 读。他们也真的做到了，即使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他们还是考上了 市里的大学。那会的大学不像现在这么好考，一所高中能上大学的名 额不超过三个。那时候老大在厂里已经分到了一间单身宿舍，他们兄妹三人就挤在几平方米的宿舍里，老大和老幺打地铺，女儿睡床上。 那时候的老幺满脑子都是学习，坐着学、躺着学、走着学，真是一分 一秒都不愿意放过，多点时间给他学习他就很满足。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俩大学毕业。老幺被分配到了市里的政府部门，女儿被分配到市里的学校。我当时想我总算是熬出了头，三个 孩子都有稳定的工作，再也不用像以前那么辛苦了。我记得他们第一 次发工资的情景，他们把老大从厂里喊回来说要一起吃饭。他们来的 时候，老幺拎了两手吃的，有鱼有鸡，比过年吃得还好；女儿提着一个精致的袋子，说是给我和老大买的衣服。我说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让他们把我的衣服拿去退了。他们起先不肯，可我坚持要让他们拿去退，说不拿去退我就自己进城退。他们拗不过我，最终还是拿回去退了。那天晚上我们吃得特别开心、特别满足。其实我哪里知道怎么退， 我只是心疼他俩花钱太多。他们刚进入社会，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帮不上忙就更不能拖累他们。 

后来，家里的条件慢慢有了起色。女儿和老幺在城里分配到了房 子，三个孩子都结了婚、生了孩子。老幺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让我 住到他家里去帮着带孩子。那会他很忙，白天基本不在家。我问他怎 么都没有休息日，天天上班，他只是笑着回我：“我年轻，多干点没 事。”他就是这样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再后来，老大工作的厂子因为效益不好倒闭了，两口子都变成下岗工人，日子 一下变得非常拮据。有次吃饭，老大跟老幺说，能不能帮他夫妻俩找 一份工作。老幺说他可以每个月给老大他们家一笔钱，直到老大找到工作，但是如果帮老大找工作，就免不了用到手中的权力，影响不好。 我听着也有道理，那会经济不好，下岗的人很多，好的工作岗位非常紧俏，老幺要是这么做一定会被别人戳脊梁骨，这种给祖宗丢脸的事 是坚决不能做的。于是我让老大拿我的退休金去过日子，这件事才算翻了篇。 

大概过了一年，老大一家重新找到了工作，两口子都在一个公司，老大当司机，大儿媳当财务，日子过得比以前在厂里更好。所以我说，努力的人什么时候运气都不会太差。经过这一年，三个孩子的关系更 好了，老大基本每周都会拎着吃的东西来老幺家一起吃饭，女儿有空也会一起过来。那时候刚好十个人，老幺家里的餐桌没那么大，每次都分成两张桌子吃饭。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我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人老了，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老幺在市里买了一套新房子，很敞亮，餐桌足够大，一家人终于可以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餐桌上 的吃食也越来越好，有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和水里游的，有些我甚至 都没听说过。我开始心疼钱，总觉得这么吃太奢侈太浪费。但是看着 他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就安慰自己，都是外面买来的原材料，应该不会贵太多。渐渐地，老幺的肚子变得圆润起来，和他以前枯瘦的样子判若两人。我跟他说要多运动，别总是坐着，这样对他身体不好。老幺总是以工作忙、带儿子为借口把我敷衍过去。 

老幺的儿子上小学以后就不需要我照顾了，我一个人回到村里面， 又住回原来的土房子。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城 里虽然子女都在身边，但总觉得住得不自在。回到村里就不一样了， 我一会下地种菜，一会到村口和几个老婆子闲聊，这才觉得惬意了许 多。但老幺好像不太习惯土房子，一会嫌弃没有热水，一会嫌弃灯不 够亮，一会觉得灰尘多，像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似的嫌这嫌那。可能是 好日子过得久了，老幺忘了以前吃过的苦。他和我商量能不能把土房子拆了重建，既住得舒服，在村里也有面子。我说房子是给自己住的， 为啥要面子，而且重建要花好多钱。老幺见说不动我，就自己去找了老大和女儿。我架不住三个人成天在我耳边念叨，而且仔细想想他们 说的也没错，重建了以后孙子孙女们才愿意多回来，不然我一年也见 不上他们几面，于是就答应了他们重建。重建的事情他们不让我管，所以我又搬回老幺家住了一年。一年后，新房子建成了，是个小洋楼， 很气派，是村子里建得最好的。我住进去总觉得不安心，三个孩子去 哪里要那么多钱？我把他们兄妹三人叫了过来，说千万不能做一些违 法乱纪的肮脏事，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他们兄妹都拍着胸脯给我保证没有这回事，我这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

新家建成了，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是要请村里面的人简单吃一顿， 算是给新宅添福添旺。我本来都已经跟村里的几个农户说好了，请他 们过来帮忙做一顿饭，结果老幺说他叫了专业的团队过来弄。我说太 贵了，没必要，太浪费。我完全没想到老幺一步也不愿意退让，为此还跟我大吵了一架。老大和女儿过来劝，说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让我们两人都各退一步，食材老幺来买，我找农户来做。我想着这倒 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没承想老幺买了好多龙虾鲍鱼之类的珍贵食材。老一辈的村里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都说做不了，最后还是让老幺请了专业的团队。吃入宅饭的那天，三个孩子叫了好多朋友，车子从家 门口一直排到了村口。直到现在我还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认识那么多朋友。 

明天是我七十岁生日。老幺上周给我打电话说要带我出去吃饭。 我说回来在家里一起吃顿饭就行，去外面太浪费，老幺答应了。为了让大家玩得开心，我提前一个星期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还忙前 忙后准备了好多东西，都是孩子们喜欢吃的。小儿子嘴刁，我专门给 他弄了隔壁村人家自酿的高粱酒。这高粱酒远近闻名，十里八乡都说 好，我想老幺一定会喜欢。

翘首以盼的团圆日终于到了，可老幺却因为加班没有回来。我问小孙子爸爸去哪了？小孙子说他去加班了，小儿媳也在旁边附和说老 幺单位临时有重要事情脱不开身。老幺以前就很忙，没想到现在更忙，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我尝试给老幺打电话，想听听他的声音，可电 话那头说他关机了。用过晚饭后，孩子们说明天要带孙子孙女去补课，就不过夜了，要连夜赶回去。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这个气派的小洋楼又只剩我一个孤寡老人。 

夜里闲来无事最容易挂念，不知道老幺忙完没有、吃饭没有、回 家没有。我又给老幺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老幺怎么这么忙？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心里面这个担忧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平息了。人老了本就不容易入睡，再加上这么一出，就更睡不着了，满 脑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老幺要是有什么事，让我这个白发人怎 么活啊。我半夜忍不住给小儿媳打电话，问她老幺回家没有。她告诉 我说老幺的秘书刚给她打电话，说老幺在开展秘密工作，没办法回来。 

没事就好，中秋节马上要到了，我一定要提醒老幺注意身体，可不能这么操劳了。 

考 验 

“我和我丈夫是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会刚出来工作，大家手头都没什么钱。记得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衬衫，在人群中特别扎眼。他不怎么说话，玩游戏、聊天的时候都特别腼腆拘谨。我是万 万没想到，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在聚会结束的时候居然顶着张红 脸向我要了联系方式。也是这时候，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他，人长得倒 是眉清目秀，就是太紧张，绷得太直，让人看着忍不住发笑。可我知 道，这种人才是老实人，所以毫不犹豫地给了他我的联系方式。 

“我们那时候都住集体宿舍，挨得很近。他每天都会买好早餐在楼 下等我，然后再去上班。他很少会接我下班，总说事情没忙完，不好 走。就因为他平时工作太忙，我们后来的约会也仅限于周末，但有时候忙起来连周末都约不上。有天晚上我偷偷去他单位看他，办公室就 剩他一个人，他非常专注地在看着手中的文件，以至于我走到门口他 都没发觉。直到我喊出他的名字，他被吓出个激灵才发现我的到来。 他很开心地冲到我面前把我抱起来，说让我再等等他，他马上就能结束。他对工作的热诚、给我的温暖，让我坚信，他一定会是一个称职 的好老公、好爸爸。

“一年后，我们领证了，他带我回村里简单摆了几桌酒席，就算完 成了结婚的习俗。其实一开始，我们并不打算回村里摆酒席，因为这 样很多同事就不方便参加我们的婚礼。可他那时候刚被提拔成最年轻 的副科级干部，每天嘘寒问暖的人都快踏破我们家的门槛了。我俩寻 思如果在城里摆，就免不了跟一些熟悉的陌生人打交道。他是最不愿 意干这些事的，那些人为啥找上门我们也都心知肚明。最后，我们决定索性回村里摆，意思一下就行，也算是给父母一个交代。 

“很快，我们迎来了生命中的天使。坐月子的时候，他无微不至地 照顾我，日以继夜。每次当我看到他顶着一双巨大的熊猫眼哄娃，我 就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孩子生出来需要吃食，可我的奶水 又不够，他只能去市场上买奶粉。他那会的工资刚好够买奶粉，我在 休产假只有基础工资，两个人的生活质量一下下滑了许多。那会就已经有人隔三岔五地带着奶粉来敲我们家的门，可都被他婉拒了。他说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后来我产假结束，他把他母亲 喊了过来，希望母亲能帮忙带一下小孩。那会的日子很苦，但是心里踏实，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养家再正常不过了。 

“孩子渐渐长大，我们俩的工资也水涨船高，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可大哥一家却跌到了谷底。大哥夫妻俩双双下岗，厂里分配的房子也 被收了回去，家里马上就揭不开锅了。有次大哥来到家里，当着母亲的面，让老幺给他们夫妻俩找份工作。老幺当时就犯难了，一边是手中的权力，一边是亲大哥，无论伤害哪边自己都不愿意。他把我拉进 房间，跟我商量，说每个月能不能给大哥他们一点钱，帮他们渡过这个难关。见他左右为难的样子，我也只能答应他。从房间出来，他跟他哥说：‘哥，不是我不帮你，我要是帮你了，别人都会以为我是在给 你开后门，到时候会被人说闲话。’母亲也觉得这话在理，便主动提出把退休金给他们生活，这事才算过去。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大哥再也没来过我们家。 

“记不清是这件事过后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大哥大嫂突然拎了好多东西来我们家串门。我虽大感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把大哥大嫂迎进门， 和大嫂在厨房忙活了大半天，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比过年吃得还丰盛。饭桌上，大哥大嫂激动地对我俩表达感激之情，说要不是有老幺帮忙，他们俩还不知道在哪里摆摊。老幺其实一开始并不知道大哥找到了工 作，直到大哥说出老板名字，他才恍然大悟。那天老幺开完会准备回 家，正好碰上摆摊的大哥，老幺见大哥忙不过来就顺手给他打了会下 手。而这一幕恰巧被一同开会的公司老板看见了，老板专门上前详细 问了大哥的情况。当时老幺和大哥都没多想，但是过几天就有人找到大哥说有公司招人，问他和嫂子愿不愿意去。大哥起初并不相信天上 会掉馅饼，自家的亲兄弟都不愿意帮忙更何况是外人。一番了解过后， 大哥才知道公司老板是老幺的‘朋友’，那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老幺怎么可能不帮他这个亲大哥。老幺其实跟那个老板并不熟，更没有为了给大哥找工作跟他打招呼。不过木已成舟，老幺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几年，大哥始终记得老幺的恩情，逢年过节必来串门走亲戚， 来时总会拿一堆东西。当时我们就纳闷了，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买 东西。他哥告诉他，因为他的缘故，公司给他夫妻俩的工资都特别高，是原来的好几倍。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手中的权力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心理也开始不平衡，自己寒窗苦读十余年竟比不过小学辍学的大哥。眼看着大哥家日子蒸蒸日上，过得比我们还好，本来应该替大哥感到开心的老幺心理更加不平衡。 

“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关上了。老幺时不时出去跟大哥 吃香喝辣，饭搭子也很固定，就是大哥的老板，再无他人。那个老板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幺帮忙，三个中年男人就是普通的聚会 吃饭，聊人生、谈理想。老幺以为找到了人生知己，开始养成胡吃海 喝的习惯。一来二去，公司老板和老幺逐渐熟稔起来，三人以兄弟相称，大哥年长依旧当了老大，老板年龄次之做了老二，老幺顺理成了老三。

“有次我问老幺，老二对你这么好，难道就没有一点请你帮忙的意 思吗？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说没有，一次都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后来，我们三家人经常一起出去旅游、吃饭，有时候我们也会买单，但大多数时候是他们买单。再后来管得严，我 们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我也没怎么见过老二他们一家。” 

“不好意思，我能接一下电话吗？”我小心翼翼地向工作人员问道。 

“可以，您接吧。” 

“好孩子，妈妈这会在忙，我已经让姑姑去学校了。”一听见是孩子的声音，我说完立马把电话挂掉，生怕孩子察觉出什么。 

“那老二和老幺后来还有交往吗？”工作人员又问道。 

“据我了解应该是没有，我们老家前两年建新房的时候老二就没去，而且老幺也答应我跟老二断了往来。因为我有次听见他在给同事 打电话，听着像是给老二托关系。我就问什么事，他说老二现在有困难，得帮帮他。我当时一听就慌了，说不能开这个先例。我们俩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老幺跟我保证说仅此一次，并且这件事结束后跟老二断了往来。”

“那你们老家建新房的钱都谁出的？” 

“应该是大哥和大嫂出了大部分，他们说这几年公司效益好，发的 绩效多，所以想把房子搞得漂亮一点。” 

“谢谢您的配合，今天就聊到这。”工作人员起身说道。 

把来家里察看的几名同志送走后，我长叹了一口气，一个家就这 么毁了。从老幺答应我跟老二断了关系后，他整个人的脾气越来越大， 越来越目中无人，我说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他渐渐喜欢上应酬，每次都喝到孩子睡着才回来，把整个房子都搞得臭气熏天。为了维护他 在孩子面前的形象，我不得不撒一次又一次的谎，骗孩子说爸爸已经去上班了，其实他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自从孩子周五给我打电话说没有人去接他，我给老幺打电话发现 他关机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很爱孩子，他为了陪 孩子能抛下工作、放弃应酬，绝对不会不打招呼地丢下孩子。我急匆 匆地去接孩子，路上不停地给他同事、朋友打电话，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去哪了。晚上，我还是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去哪了。 

周六是母亲的生日，他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可我必须在老人和孩子面前展现出坚强的一面，不能让老人、孩子发 现端倪。我像往常一样把小孩带回村里，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想让 老人开心地过完这个生日。我以为我做得足够好，可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做噩梦了，一个被抛弃的梦。

周日上午，我接到工作人员的电话，说老幺被留置了。虽然我早有预料，可依旧像被打了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险些跌倒。从老家建 新房，到邀请许多“朋友”，再到隔三岔五出去应酬，我就觉得老幺肯定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可他每次都斩钉截铁地跟我说绝对没有这回事，说应酬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工作需要，不会做出什么让祖宗丢脸的事。中年夫妻的生活就是搭个伴，干涉越多越容易吵架，这样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也没有细究。现在想来，他肯定背着我做了许多肮 脏事。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我心里真是万般难过。他还这么小就要被父亲的恶行所影响，同学们会怎么看他，会不会取笑他？他能不能顶住压力继续上学？我开始记恨老幺，为什么要做这种肮脏事，把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弄得支离破碎、风雨飘摇。 

周一上午，我接到工作人员通知，他们说想要去家里看看，顺便 跟我聊聊老幺的事。为了避免孩子知道相关情况，我请求他们把时间 延到周二，然后给二姐打了电话，让她下午去接孩子放学，我中午先 把孩子日常用的东西送过去。就在我上完厕所准备离开单位的时候， 我听到茶水间有人在闲聊。 

“你们知道吗？好像主任的老公被抓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顿时觉得整个人无地自容，只能当作没听见偷偷溜走，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家里，看着窗外的明月，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过自己的日子就好。可孩子那么小能承受得住吗？母亲一把年纪又能承受得住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孩子他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母亲接下来的关心。 

我再次在黑暗的房间里既清醒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