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未眠(节选)

二 

案件的办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转眼到了周末,汪玲按照之前的约定,办理了请假手续。她脱掉平时刻板的白衣黑裤,换上了一条 淡黄色的连衣裙,黑色的高跟鞋也被换成了白色的镂空高跟鞋。她仔 细地画了个淡妆,又把马尾扎得不高不低,额头前平时扎起来的刘海 也用卷发棒微微烫卷,把原本小小的脸蛋衬托得更加精致了,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柔。 

这是汪玲第一次去谢文家,原以为谢文会来接她,但他只是通过 手机定位把地址给了她,说父母让他在家里帮忙,为了更好地迎接她 的到来。一开始,汪玲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转念一想,谢文也是为 了她,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谢文的父亲是黄花市某机关的领导, 母亲是大学教授,一家人听别人讲都是很不错的,也绝对是不会失礼 的。汪玲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一人在小县城里将她抚养长大 不容易。所以她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改变一些现状。她和 谢文是在办理一起市级案件时认识的,谢文的儒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 印象,而别人对谢文家世的夸赞,也让汪玲更加心动。她是个明白人, 她想要什么,从来不犹豫,所以她主动追了谢文,没想到成功了。 

为了给谢文父母留个好印象,汪玲专门跑到市里最高档的商 场——国贸中心给他父母买礼物。柜台里的一串珍珠项链吸引了她的眼光,温润的光泽,近乎正圆的形态,但是一看价格却让她打起了退堂鼓。她大约算了下,给谢文的父亲还要买两瓶酒两条烟,所有的加 一起,就要用光她这几年的存款。她盯着项链看了很久,柜姐也一直 在旁边夸她眼光好,告诉她这款项链的品质极佳。汪玲心一横,快速 从包里拿出卡,叫柜姐立即打包,再晚一点,她真怕自己会后悔。所 有东西买完后,她看到近乎归零的银行卡余额,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 舍不得,心疼,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期待…… 

到了谢文家楼下,汪玲给谢文打了个电话:“我到楼下了。”“那就 上来啊。”谢文在电话那头催促着汪玲。汪玲其实是希望谢文能下来接 接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来他家,但是谢文没心没肺一般,直接招呼着她自己上楼。她把电话放进包里,对着电梯里的影子细细地理了理 头发,又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弯下身把鞋子上的一点灰用纸擦去,再把裙子往上拉了拉,照了下,感觉不太对,又往下拉了拉。然后深深 地吸了口气,对着自己的身影又龇了个笑容,再用食指猛地按到电梯 的按钮上,近乎赴死一般上楼去了。到了门口,谢文已经把门打开了,兴高采烈地给她拿拖鞋,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就放在门口的玄关处,然 后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就这么领她进去了。 

汪玲不敢到处张望,但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起这间房子。不大的 客厅,进门对着的墙面挂着一幅山水画,旁边是一副对联,写的什么, 她不敢细看。全部棕黄色的木质家具,地板颜色是黑色的,整个房间 都是中式装修。谢文大喊着:“爸、妈,汪玲来了。”谢文的母亲听到 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她身量不高,发色不黑,头发全部往后梳着, 扎成了一个发髻,耳朵下面是一副珍珠耳环,身上罩着花色的围裙, 看不出穿的是什么。汪玲看过去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庆幸买了那个昂 贵的珍珠项链。谢母急匆匆地迎出来,快速地用眼光扫了一眼汪玲, 仿佛X光一般,没有一丝温度,让汪玲心里紧了紧。但是很快,谢母的脸上展现出笑意,高兴地招呼着汪玲往谢父旁边坐下,虽然笑着,但是汪玲觉得,这个笑似乎并不达心底。 

汪玲站在谢父的沙发旁,谢父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条灰色长裤, 在衣服和裤子的交界处,凸起的肚腩格外引人注目。他的眼光从汪玲 进门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手上的杂志。谢母嗔怪地看了一眼谢父,急忙说:“一天到晚就看你那两本破杂志,小汪来了,你也不动一动。”汪玲瞬间感觉到不好意思,站在沙发前,向谢父鞠了个躬,谢父抬起眼, 点点头,也算是和汪玲打过招呼了。 

谢文在一旁笑得像朵花一样,有点傻乎乎的。“小汪,随便坐。” 谢文的母亲热情地招呼汪玲入座,并在她面前放了水果和零食,闲聊 了一会就进去厨房做事,汪玲说要去帮忙,被谢母拦下,谢母反倒是 拉着谢文进去厨房,而她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视。 谢父则放下了杂志,和汪玲聊起了天。内容不过是汪玲的工作,汪玲 的家庭,但是谢父却一直在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汪玲,让汪玲想到了 自己办案时对别人的眼光,汪玲安慰自己,领导都是这样的,不用担心。 

很快吃饭了,谢文一家殷勤地给汪玲夹菜,汪玲心里那根紧绷的 弦终于松懈了一点。吃饭的空闲里,谢母又热情地询问她家里的状况, 以及她工作的情况,相较于谢父,谢母问得更加细致。那一刻,汪玲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吃完饭,汪玲要回点上了,她走到门口时, 谢母紧紧地跟上了,似乎要送她。汪玲赶紧说:“阿姨,您别送,我这出去打个车很方便的。”谢母笑了笑:“那就让谢文给你送上车。”她低 头刚好看到摆在玄关处的礼物,赶紧提起来:“小汪啊,我们家可不兴 这些,你看,阿姨和你也很随便,这些东西啊,你拿回去给你妈妈。” 汪玲怎么都不肯,提来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谢母似乎发脾气了,使劲把东西往她怀里塞,掰着她的手,把她都弄疼了。汪玲这一 刻感觉是真疼,但是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死命地忍住,但是眼泪 疼得快出来了,所以她不再坚持,而是抱着这些东西,快速地说再见, 然后一头冲进了电梯,谢文赶紧冲着追了过去。 

电梯里,汪玲的眼眶红了,谢文问她怎么了。汪玲望着谢文,眼眶更红了:“你妈是不是不想要我的东西啊?”谢文一下子笑了,一只手搂着汪玲的肩膀说:“你就这点心眼子啊。你真是想多了。”又搂着汪玲左右蹭了蹭,感觉像一只猫在撒娇一样。汪玲内心一下子柔软起 来,看起来也没那么委屈了。谢文拉着汪玲的手,将她送到了小区外, 调皮地说:“我爸妈人很好,你看,对你嘘寒问暖的,你还担心什么?”汪玲被谢文逗得轻轻地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汪玲觉得既 然她已经见过了谢文的父母,谢文也该见见她的家人了。谢文笑着说:“等我和我爸妈商量下,到时和你说。”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看到门 口来了个车,谢文赶紧拦住,让汪玲上车,司机师傅问了地址,谢文报了留置点附近的地址。

汪玲坐在车上,看着抱在怀里的东西,她犹豫了下,但是很快做了决定:“师傅,麻烦改道,我想去国贸中心。”师傅方向盘一扭,很 快就到了商场。汪玲提着东西来到店里,她有点忐忑,毕竟这是她第 一次在商场里退货,而且是这么昂贵的东西。但是她之前仔细看过服 务条款了,七天内不满意,没有损坏包装,都是可以退的。她近乎扭 捏地走到了柜台前,怯懦而小声地问能不能退货,她感觉到不好意思,感觉到难为情。但是服务员跟见惯了一般,爽快地把东西给退了。银 行卡提示余额的消息一发来,不知道为什么,汪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身上无比轻松。退完东西,她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个人找了家小店,点了杯喝的,静静地坐了下来。她的脑子很清晰,但是又有点乱,她在脑子里将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进行了一个复盘,她突然觉 得看似顺利的见面,其实也没有那么顺利。比如谢母那种其实并没有 情感的热乎,谢父例行公事的询问,还有被退回去的东西,不知道她走后,谢文的父母会和谢文说些什么。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汪玲 打开看到是妈妈,她整理了情绪接了电话。“玲儿,今天见家长顺利 吗?”那头妈妈问得小心翼翼。“妈,挺好的,他父母挺热情的。”“那 就好,什么时候谢文来我家坐坐啊?”母亲似乎也松了口气。“他说最 近。”汪玲不知道为什么,特地隐瞒了谢文的原话。“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玲儿,你今天提东西了吗?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提了。” “那就好,那就好。”妈妈在电话那头拍拍胸口,“我一天稀里糊涂的,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还是我们玲儿靠谱。” 

汪玲从来都知道,爸爸心梗去世后,妈妈就跟失了魂一样,好多事都要靠自己。是啊,她这样的家庭,不靠自己又能靠谁?找工作靠自己,那时候她怕好的地方考不上,特地报考了县城,但是她的分数 在公招中却是在全市数一数二的;买房子也得靠自己,家里的存款不 多,她在市里看中了一套房子,可是家里也没有钱啊;所以她这些年 存得很辛苦,今天买东西差点全用完了……这一刻她突然又有点庆幸 谢母拒绝了礼物。汪玲的思绪飘得很远。“玲儿,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谢文如果来,你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准备准备。”“准备什么?”汪玲随 口问了出来,一个激灵,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要准备什么的,他人 挺好的。”她赶紧纠正了自己的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妈妈。 “你管我准备啥,哈哈哈,他人好我也得准备。”电话那头的妈妈很开心,汪玲似乎也被妈妈的高兴感染着,紧锁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妈,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回去了,今天都是请假出来的。”“那你快回去。记得加油哦。”妈妈赶紧催促。在妈妈的心里,玲儿的工作来之不易,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所以每次见面和通话,最终都是以对工作的加油鼓劲作为结尾。妈妈的电话,打断了汪玲的各种猜测和推理。 她想明白了:只要谢文对她是真心的,他父母如果对她有什么意见, 她可以多多努力,多多改善,只要谢文对她好,那什么都能解决。 

回到点上,已经是下午,汪玲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之前的一切 似乎都与她无关了。她继续翻查全邦国的资料,突然发现银行流水里, 连着几个月,都有一笔五千元的款子汇入同一个账户,而账户的联系人,之前并没有出现在他们调查的视野中。她很快把肖翰和其他人叫了过来。“你们看,这几个月基本都是按时汇过去的。我又翻看了之前和之后的银行流水,在这几个月之前,有一笔一万元的款子汇过去了, 这个账户似乎有点不对。”肖翰凭着常年的办案经验,立刻嗅到了不同,“我和领导汇报下,唐兵、李晓剑你们明天去银行查下,看下这个账户是谁的。”肖翰隐隐觉得,这个账户有点问题,“汪玲,你把银行流水再仔细比对下,看下还有什么过往比较频密的吧?”“好的!”几个人异口同声。 

随后的几天,汪玲他们扑在案子里,几乎废寝忘食。“肖组,肖 组!”李晓剑从外面调查回来,几乎是奔跑着进来,头发也顺着风飞扬 起来,一进组里就大声呼叫。“怎么了?你小子鬼叫什么?”肖翰翻着 案卷,气不打一处来。“你猜我查到了什么?”大家看着李晓剑的眼睛 瞬间雪亮。“那个账户是一女的。”李晓剑卖起了关子。“然后?”汪玲 问,李晓剑笑着就是不说。“那女的叫张立婷,曾经是全邦国下属单位 的一个临时工。”唐兵平淡地描述着,后面的话不用他们说,其实大家 也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他们认为这并不能作为证据,他们还需要去查证很多问题。“还有呢,打钱频繁的那几个月,刚好她生了个孩子。” 李晓剑的语调拖得老长,“而且她是未婚生育。”一切都在意料之内,肖翰心里有点气愤:“那老小子根本没交代清楚!”“他怎么敢交代清 楚,现在又多了条违反生活纪律,有他一壶喝的。”李晓剑作为年轻人,激情在这一刻又澎湃起来。唐兵则比较安静,他从来就是个没什 么存在感的人一样,默默无闻地做事。因为这个发现,案件又需要开 启新一轮的调查,肖翰向带队领导汇报了情况,带队领导指示他们按 相关方向继续调查。 

这个晚上,留置点吹起了一阵风,吹凉了空气,吹落了树叶。肖 翰再次接到妻子的电话,他们预约了很久的一个试管婴儿专家突然约 到了。这个专家并不是本省人,只是偶尔在那家私立医院坐诊,所以两口子等了很久,没想到这次等到了。

三 

这几天,天气骤变,狂风席卷着落叶,在留置点里横冲直撞,然 后豆大的雨毫不留情地砸到了人身上。这雨点冰冰凉凉的,汪玲感觉 有点冷了,她匆匆忙忙地赶回房间,想换身衣服,却在走廊里意外看 到了肖翰。汪玲心里犯嘀咕:这才过了三天吧,怎么回来了?事情难 道搞好了?肖翰撞见汪玲,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下雨了,秋凉 了。”汪玲感觉肖翰的语气有点奇怪,她小心翼翼地问:“事情搞好了?”肖翰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了香烟盒,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把香 烟拿出来,叼在了嘴里,却又不点燃。他抬头看了走廊外珠帘一般的 落雨,轻轻地说:“汪玲,你说,要是我们不是纪检监察干部该多好 啊?”汪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陪着肖翰望向那漫天的大雨,半天才 说:“我们已经是了。肖组,到底怎么了?”肖翰的头低得更深了,良 久的沉默,在这稀里哗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压抑。“那天我到医院,一 切很顺利。那个专家在检查时和我寒暄,说我的朋友真贴心,专门把他请过来给我看诊。我当时惊呆了,我并不知道我有这样厉害的朋友, 一打听,居然和这次案件的一个涉案人重名。”汪玲一下子愣在了原 地,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肖翰的声音颤抖得不行,“我也曾在内心希 望这是个巧合,我甚至想装傻充愣,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回来,你 嫂子央求我把检查做完,我也想啊,可是……”好多事不需要说完, 汪玲都明白,她心里也很难受。她明白心情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她 的眼眶要红了。“你得空劝劝你嫂子。”肖翰终于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香烟,那烟圈在暴雨中那么渺小孤单。 

专案组的人似乎都很有默契,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攒 着一股劲,日以继夜地搞案子。通过前期摸排,大量翻阅资料,肖翰 对这次拿下这个案子已经十拿九稳了,专案组的气氛又开始活跃了起 来。汪玲有空就给王莉发短信宽慰下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事,直到 反应过来,才发现从去过谢文家后,谢文和她没有任何联系。她心里 总有点说不上的感觉,虽然两人各自都因为办案子很忙,但是这种长 时间没联系的情况从没有出现过,汪玲心里想着,等肖组这次谈话完 成,她得给谢文打个电话。 

“汪玲,你拿下桌前那个账本啊。”“汪玲,你发什么呆啊?”李晓 剑连喊了几声,汪玲才回过神来。“叫那么大声干吗,我听得到。”汪 玲不客气地把账本扔到李晓剑面前。“哎哟,这么大火,不会是和谢文吵架了吧?”李晓剑戏谑起来。“你真是个狗嘴。”汪玲没好气地看了一 眼李晓剑,自顾自忙起来。“我就是狗,就是狗。”李晓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招惹汪玲。唐兵看汪玲脸色不太好,赶紧拉了 拉李晓剑,让他不再说话。李晓剑张张口,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的心里其实很担心汪玲,只是其他人都不知道。 

这次的讯问,大家更用心了。李晓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把事情搞砸,他跟着肖组翻阅了大量的资料。他相信,这一次一定可以全面突破。 

经过长时间的谈话,最终全邦国承认了婚内出轨,并与情人张立 婷育有一子,同时交代了利用自己的关系为张立婷非法牟利,而自己 的大部分违法所得也在张立婷那里。 走出讯问室,李晓剑给肖翰竖起了大拇指:“肖组真是杀人于无 形。”肖翰反手就拍了一下李晓剑的后脑勺:“你小子,滚!”李晓剑抱着笔记本电脑,快速溜走。 

专案组里,李晓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办公室每个人都很 开心,就算平时不苟言笑的唐兵也笑得露出了牙齿。“哎!”一声轻微 的叹息打破了这种热烈的狂欢。“小汪同志,你怎么了?”李晓剑关心 地问汪玲。“你说男人啊,真是靠不住啊,全邦国没有他老婆的帮助, 哪有今天。两个人还有一个儿子。男人啊,真是说变就变。”“那是全 邦国自己心术不正,他前期靠着老婆家走上仕途,后期又瞒着老婆在 外乱搞,怪谁了?”李晓剑的说法,肖翰和唐兵都认同。“哎,也是! 你们说他老婆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汪玲的问题,办公室里没 有人回答,这事只有全邦国老婆清楚,谁都不知道。汪玲想到全邦国 的老婆,那女人温柔娴静,甚至在监委要留置全邦国的时候,主动说 要陪着全邦国。是什么消磨了爱,是权力,还是时间?汪玲的心里没 有答案,她为这个女人感到惋惜,同时,对她和谢文,有了更多的不确定。 

后期的查证和对张立婷的调查,都在有序地进行着,所有人都感 觉到了胜利的曙光。可张立婷却如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案件 一时陷入僵局。专案组只能先冻结张立婷的资产,为办案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突然一天中午,汪玲收到了自己小姨的电话,她母亲突发心梗住院了。她急忙向肖组和领导请假,经过领导同意,她急急忙忙往家里 赶。一路上,她不停地给谢文打电话,但是隔了很久,谢文才回电话。 “我妈突发心梗,你能来帮我下吗?”汪玲没有父亲,此刻她需要一个人依靠,她首先想到了谢文,但是谢文那头却沉默了。这一刻,汪玲内心如死寂一般难受,之前的种种猜测,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她无力地挂了电话。随后她的微信里,谢文转来了一万元:“你先给阿姨看病,其他事以后再说。”汪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无声地滴落了下来,她点开了那一万元,直接按了立即退还,就再也没说话了,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空荡荡,连大声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幕降临,她赶到了医院。她守在母亲的床头,拉着母亲的手, 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吓得旁边的小姨不知所措,忙安慰她已经没事了。汪玲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为母亲难过?还是为自 己难过?也许,两者都有吧。好不容易一夜过去了,汪玲的母亲终于 醒了,昏睡中她听到了女儿的哭泣。此刻,她看着趴在她旁边睡着了 的女儿,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头发,一下又一下。汪玲睁开眼睛, 看到母亲无事,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母亲什么都没有说,笑着,为她擦干了眼泪,又摸了摸她。汪玲哭着笑了。 

之后汪玲和她的小姨一直在医院照顾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个聪明人,谢文没有来,她也没有问。唯一的一个女儿,她是不能让女儿 受半点委屈的。倒是汪玲的小姨,忙进忙出的,搞得汪玲很是感激。 

汪玲的小姨并不是亲小姨,而是和母亲隔了点亲,只是因为家里住得近,大家走动得多,再加上小姨心疼她们母女,所以平时也多关 照了一些。汪玲为感谢小姨这段时间的照顾,偷偷塞给小姨两千块钱。 小姨没有收,却拉着汪玲走出病房,站在走廊里单独说了会话。小姨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开口,汪玲急忙拉住她的手以示亲近:“小姨,我 把你当亲姨,有话你就直说,没事的。”小姨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汪 玲,感觉她说得挺真诚的,才艰难地开口:“玲啊,你是个好孩子,你 不容易。我家有个远房亲戚,情况也和你差不多,妈去世得早,家里 穷,又有个弟弟。那姑娘其实挺好的,就是前几年弟弟上学困难,所 以……”汪玲静静听着,等着小姨说下一句。“她就给人家做了小,还 生了个娃,她挺老实的,也挺后悔的。”小姨又用眼角瞄了瞄汪玲,舔了舔嘴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听说你们最近办的一个案子,就 是她那个相好的。”小姨感觉到汪玲的眼神变得犀利了,有点犹豫,但 是既然开口了就没有不说完的道理,“就是那个姓全的,你别听别人说 的,就听小姨的!别查那个女孩子,给她一条生路,毕竟她上有老, 下有小,如果你们抓她,那她一家可怎么办?”汪玲放开了小姨的手, 轻声问:“那女孩子是张立婷?”小姨继续偷瞄了汪玲一眼,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小姨,你们很熟?”“也是远亲,但是这孩子我知道, 而且那边也和我说过,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但是今天看着你妈这样,我想那孩子要是进去了,这一家可完了。”汪玲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答 应小姨,医院的走廊上很快恢复了安静。 

四 

汪玲这几天暂时抛开了一切,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母亲。母亲康复出院,她也没有着急回去。这几天她想明白了很多事,她内心还是 喜欢谢文的,而且她觉得谢文应该还是爱她的,只要谢文能继续爱她, 那他们还是有可能的。她鼓起最后的勇气,拨通了谢文的电话,在打 电话之前,她反复演练了第一句话,只是问谢文还爱不爱她,但是电话一接通,她却脱口而出说:“为什么会这样?”是为什么不来陪她照顾妈妈,是为什么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谢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 他家里人只能把他一个人调回市里工作,如果两人恋爱,同时调另一个回市里会很难,他父母并不喜欢这样……听到这些话,汪玲不再说话了,她太明白谢文说的意思了。她挂掉了电话,果断地把谢文的微信拉黑了。

临走那天,母亲给了汪玲一张银行卡,告诉她这里有自己存的20万元,如果汪玲愿意,可以在县城里买个房,也可以在黄花市买个房。汪玲攥紧了那张卡,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再见汪玲已经是一个星期后,李晓剑发现,回到专案组的汪玲清 瘦了,原来饱满的脸颊已经凹陷,曾经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了。因为工 作的关系,专案组的同事们没能去看望汪玲的母亲,但是都给她送去了关心和鼓励,汪玲很感动。尤其是李晓剑,每天都会关心她,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其实汪玲明白李晓剑的感情,但是她更清楚,她 和他不合适。这次的事情,她虽然感动,但仍然只是把他当作好朋友, 好同事。

“你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肖翰也发现了汪玲 整个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用,我可以的,后面的工作我能完成。” 汪玲斩钉截铁地说。 

专案组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张立婷,毕竟她不是公职人员, 资产冻结有时间期限。如果时间到了,那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需 要一级级地向上汇报,那就意味着会给办案增加更多难度,很多努力会付诸东流。汪玲心疼同事们夜以继日地工作,不分昼夜地查案,而且最重要的,这个案子只有办好了,她的一些打算才更有可能。她向 肖翰汇报了她从小姨那里知道的一切,最后她问:“肖组,我需要回避 吗?”肖翰笑着对她说:“你可比我清醒,但是我还是会和领导汇报的。”汪玲听罢,甩着马尾走出了办公室,高跟鞋又“噔噔噔”响起。 

案子已经接近尾声,尤其是外调工作基本完成。李晓剑和唐兵在 做最后的资料整理,肖翰和带队领导也在积极地向上级汇报进展,汪玲更加努力地开展着手头的相关工作。因为没有一场反腐败斗争是单独的战斗,从前期摸排到后期调查,甚至到移送起诉,所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都是无法想象的,极度考验办案人员的专业素养、智慧、忍耐力以及韧劲。每个人都知道,没有硝烟的战场更加考验人、更加锻 炼人,他们需要的,只是不断付出、不断努力。 

几天后,肖翰将上级的反馈告诉了专案组的每一个人,组里一片 欢声笑语。但是肖翰并不高兴,他刚得知一个消息,心里还在难受着,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对着这些一起奋战的战友,他开不了口。他紧锁的眉头,让大家看出了端倪。“肖组,案子快移送了,你咋还不高兴了,是怕回家嫂子修理你吗?”李晓剑戏谑他,唐兵都忍不住笑了。肖翰用手拍了李晓剑的脑壳,下手有点重,李晓剑头都被抽痛了。他摸 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汪玲看着他的样子,扑哧一笑乐开了,唐兵也撇着嘴掩不住地笑。这是这么多天来,汪玲笑得最轻松的一天。但是肖翰没有说话,他摸出了一根香烟,然后叼在了嘴边。“唐兵,你等 下来找我。”唐兵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点了点头。 

很快,唐兵来找肖翰。肖翰抽着烟,对着天空深深吐了一个烟圈, 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肖组,有事你就说。”唐兵是个明白人,当肖 翰喊他时,他就知道,肖翰的不开心可能与他有关。“领导上午和我 说,案子快办结了,你们外调的工作基本完成了,县里想让你回去。”“这点事,你也发愁,案子结束我们总要回去的,我不过就是先走一步 嘛。”唐兵笑着安慰肖翰,肖翰又抽了一口烟:“叫你回去搞乡村振 兴。”肖翰不再说话,他原以为唐兵会情绪激动,会不愿意去。但是唐兵却很平静:“也行,我服从安排。”“你不觉得委屈?”从一线办案人 员身份突然转变,这件事情要是发生在肖翰自己的身上,他肯定受不 了。“肖组,没啥大事。本来单位人就少,领导也是觉得我合适才让我 去的。”最后反倒成了唐兵安慰肖翰,肖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面对 一起打拼的弟兄,他觉得领导的这个决定不合理。没想到唐兵这么看 得开,他伸手搂住了唐兵:“兄弟!你好样的。”

这一夜汪玲并没有睡好,她想了很多事,关于自己的,关于谢文 的,关于唐兵的。第二天,她站在留置点的门口,远远地看着唐兵离去,心里有千般不舍,但是很快被一种自我的加油鼓劲所覆盖,她要走自己的路。

  留置点上那几棵树落光了所有的树叶,几个枝干光秃秃地伸展在 那里,孤傲地挺立着。全邦国的案子移送起诉,肖翰也在不久后和带队领导一起回到了源江县,而李晓剑和汪玲因为在办理全邦国案中表现突出,继续留在市里协助其他案件的办理。 

一个灰蒙蒙的天气,空气里散发着初冬的寒冷,汪玲路过留置点 门口,看见了主动投案的张立婷。她和照片并不相似,没有明亮的眼 神,也没有浅浅的酒窝,甚至也没有那一头乌黑的头发。那是一个矮 小的女人,不到三十岁的面庞上,消瘦,有不少皱纹,染过的头发像 深冬的野草,摧枯拉朽一般贴在头上,唯一亮眼的是耳朵上的珍珠耳 环,在冷冬里格外有光泽。汪玲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里觉得她有 点可怜,可那种感觉就是一瞬间,汪玲又踩着她的高跟鞋走向了远方。 

剩下的时间里,李晓剑和汪玲各自在自己的专案组里并没有太多 交集。直到年底,除了唐兵,所有人都回到了单位,肖翰约大家一起 吃饭,告诉大家,市里对他们办理的案件非常满意,实现了很多突破, 侦破速度第一,缴纳赃款第一,他们办理的案子被评为了优案。李晓剑眨巴着眼睛对汪玲说:“里面有你的功劳吧,张立婷主动投案是你做 的工作吧?”汪玲笑而不语。大家都非常高兴,趁着大家高兴的劲,汪 玲也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这次遴选考试的笔试和面试也很顺利,很可能要去黄花市纪委监委了。李晓剑听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肖 翰一听,更加高兴,举着杯子,以茶代酒,恭喜了汪玲:“看来你和谢 文可以在市里结婚了。”汪玲淡然地笑了笑:“我们分手了。”没有说分 手,但是却从此成路人。饭桌上,肖翰收到了唐兵的短信,他打开短信,汪玲凑过去一看,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唐兵正在村民家里,微黄的灯光,燃烧的柴火聚成一束光,照得他脸庞发亮。